京剧就是京剧:京剧为什么不能姓京却要改姓为“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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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京剧》今年(1998年)1期发表了刘梓钰同志的《建设现代化社会主义京剧刍论》(以下简称《刍》文)一文,本人有不同看法,写出来与刘梓钰同志商榷,并与广大读者共同探讨这一问题。
一、古典艺术岂能现代化?
京剧的诞生和发展都处于封建时代,京剧许多剧目中的人物和故事都取材于历史,京剧原有的表演艺术形式比较适合反映历史题材和古人的生活,加之历代艺人和谭鑫培、王瑶卿、梅兰芳、周信芳等大师级的人物对京剧反复琢磨,精心创造,它已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完整的艺术体系,凝聚了中国古典艺术的精华,体现了中国人文传统的特色。因而我们把京剧定位为一种完美的中国的古典艺术是完全恰当的。
谭鑫培、王瑶卿之《南天门》
世界上,各个民族的任何一代人,为展示自己的文化素养,都在努力使已成古典的艺术得以延续,加以保护,并予以提倡和发扬。“一个民族,如果有哪一代竟然使自己的‘古典艺术’——优秀文化‘失落’,并不说明此种艺术、文化已经‘过时’,或这一代人真的不需要此种艺术、文化,而只能说明‘这一代人’‘配不上’此种艺术、文化,就连那最好‘时髦’,最求‘新奇’的西方的一些民族,也要耗费巨资来修复古画、古迹,花大力气来保存古代希腊和莎士比亚的戏剧。”(叶秀山《论京剧艺术的古典精神》)
然而,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我们的国粹艺术亦即古典艺术京剧常常被一些“左”得可爱的人要求实行所谓“现代化”!什么叫“化”?彻头彻尾彻里彻外之谓也。硬要对京剧进行彻底的改造,只能把京剧的特色“化”没了,从而变成徒具京剧之名的别的剧种。
《刍》文说什么“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何文化或迟或早都要与社会的现代化过程相融合”。我们认为任何时代的人都无非要吃饭、穿衣,要娱乐,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当然生活方式有改变,但说“翻天覆地”恐怕过于夸张。我们认为,时代虽然前进了,人们对美好的文化艺术的需求是不变的。试问:《诗经》、楚辞、唐诗、宋词这些古代文化如何“与社会的现代化相融合”?莫非现代人不阅读、不吟诵,只需一按电钮就能领略其优美意境?
梅兰芳访日演出《天女散花》
按照某些人的逻辑,万里长城早已失去防御侵略的作用,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呢?应该把那些砖用于修筑现代化的摩天大厦嘛!要讲“融合”,故宫也应该拆毁,因为它建成于封建社会,是封建皇权的象征,早已过时,拿某些人的口头禅来说是“已然不符合我们这个时代”,与现代化格格不入了。应该拆掉故宫并在原址建一所现代化的玻璃幕墙的方盒子式的大商厦,或者建一个超豪华的现代化歌舞厅,这样岂不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潮流?
某些侈谈文化艺术、以站在时代潮头自诩的人其实不懂文化艺术的规律。文化艺术的规律是什么呢?李瑞环同志作了明确的解答:“文化艺术总是有一个民族形式、民族风格的问题。相对来说,文化艺术的民族保守性是比较强的,许多古典的东西,甚至可以保持几百年,几千年,后人还是继承它,喜欢它,这是人类发展历史长河中一个带规律性的共同现象。”
为什么有人完全无视这种“民族保守性”?根源可以追溯到“大写十三年”,反对“厚古薄今”,“拔白旗”,批判“黑线专政”,提出必须“坚决进行一场文化战线上的社会主义大革命”的极左思潮,还有60年代以来的以文艺作为权力斗争工具的戏剧政治化倾向。几十年来,“极左”这个幽灵始终在中华大地上游荡。保守就是大逆不道,改革,哪怕是把已臻于完美的堪称经典的东西改得非驴非马,不伦不类,也要受到赞扬。总之是宁左勿右,左比右好。
二、为什么不能为京剧争地位?
在“文化大革命”中,传统京剧横遭诬蔑,被视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公子遭难小姐养汉”、“封、资、修黑货”从而被禁绝。“文革”结束,京剧兴旺了一阵,但由于“文革”破坏所造成的内伤严重,很快又陷于不景气的局面。
京剧不景气,许多中国人便乘机对这一中国的传统艺术大肆攻击,嘲弄、谩骂京剧的滥调文章见诸各报刊,“京剧节奏慢”论、“内容陈旧不符合我们这个时代”论、“程式僵化”论、“必须彻底改革不改革就注定灭亡”论、“夕阳艺术”论、“要把京剧送进博物馆”论……各种荒谬的论调大行其时。有人居然说京剧旦角的类似西洋美声唱法的唱是“被踩痛了尾巴的猫在嗥叫”,有的说外国人看京剧“如同在长城边看小脚女人骑毛驴”,河北《杂文报》上的文章则嘲笑振兴京剧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好比用极昂贵的药吊着那垂死的无可救药的病人让他多苟延一会残喘。”质问道:“已被时代抛下的东西还需要振兴吗?还能振兴吗?”……这些奇谈怪论对相当多的不熟悉不了解京剧的人产生了消极影响。
周信芳之《四进士》
既然虚无主义使京剧处境艰难,为振兴京剧弘扬民族文化,就应该义正词严地批判虚无主义。在洋洋万言的《刍》文中,不仅没有片言只字提及虚无主义,反而竭力贬损“过去的京剧”,说什么“振兴京剧……忽视了京剧与发展了的社会生活的矛盾,从而为过去的京剧争地位,显示出明显的恋旧倾向和保守主义。那种盲目抬高传统京剧的地位、企盼传统京剧复兴的观念,同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所应具有的时代精神是相悖的。”
党和国家领导人已经发表了很多热情洋溢地赞颂我们民族文化的文章,《刍》文的作者却说这是在“盲目抬高传统京剧地位、企盼传统京剧复兴”,没有所谓“时代精神”,不利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在这位先生看来,似乎只有那些拒不和中央保持一致、仇视民族优秀文化、胡说什么京剧“落后于时代”、咬牙切齿诅咒京剧、动不动要把京剧送进历史博物馆扫进历史垃圾堆的人才有“时代精神”,才是时代精英,他们对京剧的诬蔑之辞才是最正确的不刊之论。
教育界的有识之士,为使公众关注京剧,为扭转一般人对京剧的误解和偏见,动用了权威的“高考指挥棒”,在1997年的全国统考的语文高考题中,有一题是关于京剧分行知识的,上海的高考语文试题关于京剧的一段文章是这样评价京剧的:中国的文化传统,不仅体现在圣哲贤人的经籍着作中,也体现在和它有着一定关联的民间文化里。近两百年来,京剧是民间文化中最具有生命力、最具有广泛影响的积极力量之一。《群英会》、《将相和》、《野猪林》等传统剧目早已家喻户晓。由此可见,具有两百年历史的京剧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占据了特殊的地位。而这两百年中的几代人,不仅把京剧作为娱乐手段,而且把京剧作为教育工具。直到今天,许多人的历史知识、道德观念、文化教养很多是从民间文化中获得的,其中京剧无疑起着重要的作用。因此,当前提出振兴京剧是完全必要的。
李少春、袁世海之《野猪林》
这段有真知灼见的议论文字,在某些人看来则是“盲目抬高传统京剧地位”因而也是大逆不道的。
三、“现代化京剧”纯属空中楼阁建设
“现代化京剧”的主张其实并非现在才提出的,从五十年代起的戏曲改革运动就开始了。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戏改、革命、‘现代化’往往不是以个别的艺术现象或是一种艺术流派出现,一来就是全国性的浪潮,而且联系着强大的政治背景。”(柴俊为《说不通的戏曲现代化》)这种浪潮,谁也无法抵御,到了“文革”时期更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给传统戏曲以毁灭性的打击。
我们认为建设所谓“现代化京剧”只能是纸上谈兵。没有几十位艺术家参与,没有足够的艺术力量,“建设”一批堪称样板的“现代化京剧”又怎么可能呢?近十几年来各地费尽心机创造的充满“现代意识”的戏,不管文人们如何吹捧,就是演不过老腔老调的《四郎探母》、《龙凤呈祥》、《群·借·华》。往往是排得熟了,拿到北京去演给专家们看,专家们给评个什么奖,回来后就搁下了,既无别的剧团搬演,观众又拒绝买票,几十万几百万都打了水漂!
梅兰芳、李少春之《四郎探母·坐宫》
有人说什么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要求京剧反映他们的生活,要求京剧演现代戏,这只是想当然而已,没有现实依据。由于“文革”的破坏造成演员断档、剧目断档、观众断档的严重局面,京剧本来就不景气;加之说京剧坏话的人多了,“三人成虎”,以致大多数人对京剧抱有偏见,持冷漠、拒绝接受的态度,尤其在青少年中,竟形成一种风气:谁要是喜欢京剧谁就是落后于时代,不新潮,就要受到责难。人们对京剧的态度就是这样!这种对京剧一无所知十分陌生甚至反感的人,连那些千锤百炼的经典剧作都吸引不了他们,更何况紧跟形势图解政治的现代戏!我认为,要求京剧演现代戏的“青年观众”纯属子虚乌有,并不存在。
我倒是亲身经历过观众抵制现代戏的场面。那是1993年春,中国京剧院部分演员到武汉演出,前三场传统戏都满座,最后一场清唱会自然也满座。大概是想换换口味吧,清唱会一开始,主持人郑子茹宣布:“今天晚上我们将欣赏以现代戏为主的精彩唱段”。台下观众大感意外。不约而同“啊——”了一声。郑子茹问:“大家欢迎还是不欢迎?”全体观众齐声高呼:“不欢迎!”一时弄得郑子茹十分尴尬。后来在演出过程中,冯志孝、于魁智等人唱现代戏,台下反应冷淡,寥寥几下掌声;他们唱传统戏,观众兴高彩烈,掌声如雷,唱了一段又一段,欲罢不能。我当晚回家写了一篇拙稿《我爱京剧古典美》发表出来。
京剧观众极度鄙视“现代戏”,所以“现代化京剧”是空中楼阁,肯定建设不起来的。
四、京剧演现代戏是扬短避长
为什么京剧观众不喜欢现代戏?文化界前辈老先生夏衍说:“现代戏是扬了京剧之短,避了京剧之长。片面强调京剧(包括昆曲、汉剧)演现代戏,有的甚至强调到和江青一样,这倒是一个京剧的危机”。
京剧发展至今,已形成了一个整套独特的艺术规范,这种艺术规范或者说“程式”不适于也无力表现近代和现代的社会内容。
马连良、谭富英之《草船借箭》
多年前,某戏剧刊物上还刊登过一篇题为《走向现代化的必由之路——简析编演戏曲现代戏的革命性意义》的文章。该文作者质问道:“时代是大踏步的前进了,戏曲怎么能老是悠然自得,依然故我地行而行呢?”作者说“京剧要姓京”这个提法“不免失于消极”,准确地说甚至只能这么说,是今天的戏要姓‘今’,以现代剧目为龙头,现代化是戏曲的基本取向和最具方向性的途径”,“戏剧的完备程式,无法表现‘大盖帽’将军在萤(荧)光屏前运筹帷幄,也无法表现时下的姑娘们短裙翩翩,五光十色的摩托车争相奔驰,自动化常规武器多次升级换代”。
我实在不明白:文艺形式多种多样,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为什么硬要强迫不长于表现现代生活的京剧去表现这些呢?要有大盖帽将军和自动化武器难道不可以去看国产的或外国的战斗故事片?至于五光十色的摩托车争相奔驰收看电视台的体育节目又何尝不可?京剧就是京剧,京剧为什么不能姓京却要改姓为“今”?
(《中国京剧》199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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